Tuesday 28 October 2008

夜半四點抄書2篇

r這是我最近讀到的:

「有一天台北演出《四郎探母》,我特別帶了八十五歲的父親去聽。...
我突然覺得身邊的父親有點異樣,側頭看他,發現他已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父親十六歲那年,在湖南衡山鄉下,桃了兩個空竹簍到市場去,準備幫母親買菜。路上碰見國民黨政府招兵,這十六歲的少年放下竹簍就跟着去了。此後在戰爭的砲火聲中輾轉流離,在兩岸的鬥爭對峙中倉皇度日,七十年歲月如江水漂月,一生不曾再見到那來不及道別的母親。
他的眼淚一直流,一直流。我只好緊握著他的手,不斷地遞紙巾。
然後我發現,流淚的不只他。斜出去前一兩排一位白髮老人也布拭淚,隔座陪伴的中年兒子遞過紙巾後,將一隻手環抱著老人瘦弱的肩膀。

...

從《四郎探母》,我如醍醐灌頂似地發現,是的,我懂了為甚麼《伊底帕斯》能在星空下演兩千年仍讓人震撼,為甚麼《李爾王》在四百年後仍讓人感動。
文化,或者說,藝術,做了甚麼呢?
它使孤獨的個人為自己說不出的痛苦找到了名字和定義。...藝術像一塊沾了藥水的紗布,輕輕擦拭他靈魂深處從未癒合的傷口。
文化藝術使孤立的個人,打開深鎖自己的門,走出去,找到同類。他發現,他的經驗不是孤立的而是共同的集體經驗,他的痛苦和喜悅,是一個可以與人分享的痛苦和喜悅。孤立的個人因而產生歸屬感。

...

人本是散落的珠子,隨地亂滾,文化就是那根柔弱又強韌的細絲,將珠子串起來成為社會。而公民社會,因為不倚賴皇權或神權來堅固它的底座,因此文化便是公民社會最重要的黏合劑。」

抄自 龍應台《龍應台的香港筆記@沙灣徑25號》p.194-p.196〈為四郎哭泣〉



《龍應台的香港筆記@沙灣徑25號》
龍應台 著
天地圖書
二零零六年十二月初版/二零零七年一月四版


這是我十七歲時讀到很感動我的文字:

「...世界會毀壞,我個人也會毀壞,是不是有一個可以不會毀壞的東西,照我個人的哲學來講,我是相信世界是有不會毀壞的東西的。.......我大概從十六七歲的時候,中學畢業讀大學,就開始到北平讀書,父親送我上船,與父親一齊睡在船艙上,天亮的時候,我就上船了,父親便要離開,當然,在這個時候,小孩子會有一種離別的感情,一下子覺得很悲哀,而這個一下子的悲哀突然間變成不只是屬於我個人的,也不是由讀書而來的,忽然想到古往今來可能有無數的人在這個地方離別,也有無數的人有這種離別的悲哀,一下子我個人的悲哀沒有了,個人離開家裡的悲哀沒有了。這個普遍的悲哀充塞在我的心靈裡面,這個古往今來離別的悲哀也不知有多少,這個是無窮無盡的,不只是過去有人離別,將來也有人離別,甚至中國有,外個有,這個時候,這個情感變成了普遍的情感。」

抄自 唐君毅先生講/劉國強、岑詠芳整理《生命的奮進-四大學問家的少年時代》p.59﹣p.60〈民國初年的學風與我學哲學的經過〉



唐君毅先生講/劉國強、岑詠芳整理
《生命的奮進-四大學問家的少年時代》
百姓民化事業有限公司出版
1988年10月第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