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27 October 2012

Premier Amour / Samuel Beckett

Premier Amour
Samuel Beckett
文.許煜

據說這本書是貝克特自己的傳記,特別是故事中主角在父親去世後的失落,而現實中貝克特也在父親死後接受了兩年的心理分析治療。當我將這本書看了三次之後,我對於故事中的強烈的偶然性而感到一陣陣的迷失。我們可以用心理分析去理解故事裡的父親對兒子的影響,以及完全沒有被提及的母親在故事中,怎樣構成主角這段初愛的一個重要原因。 故事其實很像夏目漱石的《其後》,又有點太宰治的《人間失格》的味道, 但我想在這個故事裡,更有趣的是一種對愛情的偶然性以及重覆性的理解。故事說的是一個被因父親的死,被趕離家門的年輕人,在公園的凳子上,邂逅了一名女子。這名叫Lulu女人因為要跟他分享長凳,而且在旁邊唱著不知名的歌,打擾他睡覺 。當流浪漢告訴她在打擾他睡覺時,她坦然地叫他將腳放在她的膝頭上,而他卻想著用腳蹭磨察她的下陰而勃起。流浪漢最後還是無法忍受,叫她以後不要再來。但他漸漸地發現,自己不斷地在想她,無論當她在與不在,都一直在打擾著他。這是愛嗎?

在一個雨天的晚上,他跟隨Lulu到她家裡,睡在零亂的傢私旁邊。然後他便在那裡住了下來,然而屋內的呻吟聲以及笑聲不斷地打擾著他,直至有一天Lulu說輪到她服侍客人的時候,他才問她是不是以買身為生。貝克特的書寫總帶著幽默,流浪漢還要求可不可以要客人小聲一點,或者換一種呻吟的聲調。故事的結局,Lulu有一天衝進來告訴他她怀了他的孩子,他不斷地叫她墮胎;當她告訴他感覺到孩子在肚子裡雀躍地伸展時,他告訴她如果是這樣子的,那便不是他的孩子。最後,他離開了佈滿雜物的屋子,迎向了另一個寒冬。而這個故事便是他的回憶。

在作者明朗的節奏中,我們可以見到偶然﹣重複﹣偶然﹣重複﹣決裂的循環。在公園相遇的時候,那是種幾近絕對的偶然性,就好像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裡,托馬斯不斷地在問到底他跟杜雷莎在旅館的相遇是不是純綷的偶然而已。愛情,或者一種朦朧的愛情在於,它將偶然(accidence)變成了必然(necessity)。如同所有藝術創作一樣,在捕捉偶然的同時,將它無限地放大成必然,或者將習已為常至近乎遺忘的東西,變成陌生的、啓發性的作品。唯獨愛情,沒有一位藝術家在旁,用雙手去捕捉它。這種必然性在重覆中出現,重覆將本來沒有關係的東西,漸漸地用時空將他們連結起來。我們甚至可以說時間本身便是一種關係(relation)。在Lulu重覆地出現的時候,這種機械式,這個我們不願用以形容愛情的詞語,卻構成了愛情的條件。如同在性愛中,我們漸漸地發現,身體重覆的動作,或者那些在重覆中微妙出現的變化,將原本的好奇、玩樂變成了一種重量。

但這種重量也像是一個偶然,像超級飽和(supersaturated)的液體開始進入臨界點而結晶的時候,這種偶然性固然帶有它的必然性,也即是先前的各種條件附帶在其中的結果。而在開始結晶之後,這種結構不斷地重覆,直至整個結晶體穩定下來,但穩定下來的結晶體是不是就因此而停止了呢?在物理的世界,大多都會這樣;而在人類的愛情中,它不得不將這種結構延出去,也即是感情、兒女等等以社會性功能較為顯著的結構。我們不能說在貝克特筆下,那名流浪漢與Lulu之間不是愛情。我們只能說那並不是我們知道的完整的週期。在流浪漢的虛無主義裡,那些重力都不屑一顧,例如他發現在坟場吃東西,他的胃口會變好一樣。但他在書中也以「婚姻」來形容這段不太長的愛情,至少是兩個人結合在一起。

在故事中,我們可以見到叔本華式的悲觀主義以及虛無主義滲合著sarcastic的幽默(不要忘記貝克特最早出版的是以叔本華的哲學分析法國作家普魯斯特)。跟《生命不能承受之輕》的偶然性對比,幾乎便是叔本華式的悲觀主義以及尼采的查拉斯圖拉的對比。在《生》書的開始,米蘭‧昆德拉重拾尼采「如果永劫回歸是最沉重的負擔,那麼我們的生活就能以輝煌的輕出現來與之抗衡。可是,沉重便真的可怕(atroce),而輕松便真的美好(belle)嗎?」。但輕(la légèreté)和重(la pesanteur)並不是對立的,偶然並不一定是「輕」,而重覆並不一定是「重」,但只有承受「重」,才能有真正的「輕」,否則這「輕」變得不能承受,如同虛無的黑暗。愛情,在重覆以及偶然之中,永遠都倘開著不同的「輕」與「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