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25 June 2015

藝術家只好冒這個險﹣﹣《梵谷傳》爾伊文.史東(Irving Stone)著/余光中譯(4)

中文版由余光中翻譯的《梵谷傳》雖好看,但還是忍不住再買了英文版。

對於一般還未成氣候的創作人,有時追求所謂「現世的成就」只是希望至少能對自己、家人和朋友有所「交代」,讓大家知道自己搞的所謂「藝術」是甚麼會事,也讓自己更能安心地創作下去。

但對真正的創作者而言,他人對你作品的肯定和認同都不是創作的最終目的。也有一種藝術家,他們討厭俗世的一切讚美和認同。更有些只為尋求創作的完滿,連至愛親朋也不要,最後一個人孤單地離開人世,像 Mark Rothko,像張愛玲。不過 Mark Rothko 和張愛玲在他們活著的時代早已成了名,不像梵高,在他死後的一百年他的作品才被重新肯定。相信而在歴史的洪流中被埋沒的藝術作品還有很多。

仍處於生命低潮的我,讀《梵谷傳》無時無刻都帶給我關於創作和生命的鼓勵,即使明白書內許許多多關於梵高的經歴可能是杜撰的。以下這一段引用,便簡單地描述了藝術的價值。


《梵谷傳》節錄:

晚間他常和家人坐在起居室裡。全家大小都圍在大木桌邊,有的縫衣,有的看書,有的寫信。他的小弟弟科兒是一個沉靜的孩子,難得開口說話。至於諸妹,安娜已經嫁了出去。伊麗莎白十分討厭他,儘量裝出沒見他回家的樣子。維爾敏倒很同情他;只要文生開口,她就做他的模特,對他只有一片單純的情誼。不過他們的來往也只限於現實的事物。

文生也在桌上作畫,桌子正中央大黃燈的亮光下面,確很舒服。他或是摹畫帖,或是臨摹當天在野外勾勒的初稿。西奧多勒斯望著他把一個人體畫上十幾遍,結果總是把畫好的作品不滿地丟開;最後這位牧師再也忍不住了。

他庥身在寬大的桌面上,說道,「文生,你一直畫不好嗎?」
「是啊。」文生答道。
「那麼,我懷疑你是不是走錯了一著?」
「我走錯的地方可多著呢,爸爸。你是指那一處呢?」
「我覺得,如果你真有才氣,如果你真是天生的畫家的話,這些畫應該一畫就畫好的。」
文生俯視自已的畫稿,上面畫著一個農夫跪在布袋的前面,將馬鈴薯裝進袋裡。他好像連這農夫手臂的線條都把握不住。
「也許是的,爸爸。」
「我的意思是說,你不應該把這些東西畫上百遍都畫不好。如果你真有一點天才的話,這些東西應該應手而來,不用這麼試來試去。」
「自然在開始的時候總是不聽藝術家的話,爸爸,」他筆不停揮地說道,「可是,只要我確是認真工作,我就不會讓這種反抗力引入歧途。相反地,它只有更激勵我奮鬥取勝的決心。」
「我就不懂了,」西奧多勒斯說。「罪惡之中絕不能產生良善,正如壞作品裡生不出好作品一樣。」
「也許在神學方面是如此。可是在藝術裡卻是可能的。其實,還非得如此不可。」
「你錯了,孩子。一個藝術家的作品不是好,就是壞。如果作品是壞的,他就不自藝術家。一開始他自已就應該覺悟,不應該浪費一生的時間和精力。」
西奧多勒斯搜尋自已神學的修養,這問題卻找不出答案。
「錯了,」文生說著,擦掉了滿袋的芋頭,讓農人的左臂僵硬地懸在半空。「骨子裡,自然和真正的藝術家是一致的。也許藝術家要掙扎,要奮鬥好多年才能使自然柔順、馴服,可是最後,那壞的作品品,那極壞的作品終會變成好的作品,不會白費。」
「萬一到頭來那作品還是畫不好,又怎麼辦呢?那個跪著的傢伙,你已經一連畫了好幾天了,還是畫不好。萬一你一年年不斷地畫他,偏偏他不斷地出毛病,又怎麼辦呢?」
文生兩肩一聳。「藝術家只好冒這個險,爸爸。」
「這種報酬值得去冒險嗎?」
「報酬?什麼報酬?」
「賺來的錢。和社會上的地位。」
文生第一次擡起頭來,細細打量父親的臉部,好像看到什麼怪人似的。
「我只道我們是在談論好作品和壞作品呢。」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