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21 March 2018

【赤裸相對時】那一天,他們在新界荒野進行天體攝影……

2018/2/6 立場新聞【藝術】
by Grace

【赤裸相對時】那一天,他們在新界荒野進行天體攝影……


Simon C 攝影作品「大地」


走進粉紅色的展場,一幅兩米的相片懸垂眼前。這是一張黑白相,相中人全部背著鏡頭。從頭髮到足踝,他們一絲不掛,在草地上奔跑。有動有靜。另一張黑白照,相中只有一個人,裸裎著身體,安躺於草叢,蜷曲猶如嬰孩。

「這些相片都在香港拍嗎?」記者問。
「是的,在新界一處荒野。」

推動身體自主的藝術家小丁和彭靖,與攝影師 Simon C 合作,廣邀身邊朋友去年共同進行天體攝影項目,以自然的身體融入自然的土地。作品雖然投報日本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不果,但無損他們之間的合作,更希望有天能夠輯錄成書,部分相片近日在「體祭」展覽中得以展示人前(富德樓的展覽已經完結,將於本星期日起移師黃竹坑繼續舉行,須預約參觀)。

「原來我身材無想像中咁差」

「記得嗰日好熱,就喺八號風球之前...」其中一名參與的模特兒阿敏說。

連同攝影師 Simon C,一行十二人,分擔各種攝影器材,走了 45 分鐘山路,來到一片大草地。行山行到汗流浹背,大夥人到達拍攝地點時,想也沒想就各自褪去身上衣物。曾參與天體活動的 Gary 笑言,是次拍攝遇到認識的人,沒料到對方對天體有興趣,「尷尬在於,有啲出乎預期,令我唔知點面對。」小丁解釋,在熟悉的人面前裸裎身體,反而比面對陌生人更難,「因為大家已經有一定嘅角色位置,所以唔知道對方有幾接受到裸體,甚至唔知道下次見面要點延續,大家嘅關係要重新適應。」

讓 Gary 出乎預料的參加者是 Meili,二人相識於工作上的合作。今次是她第一次正式參與天體攝影,她幽幽地說:「其實我都未有心理準備㗎」。她憂慮的並非熟人的眼光,而是身材,也是之前不愉快的拍攝經歷,「上次影得我好肥,我好不開心」。那次事前未有說明要赤裸身體,拍攝期間卻在攝影師引導下「愈剝愈多」,她皺皺眉頭道:「重點係影得我好肥!如果你事前講,我可以 keep fit 嘛。」

「之前我會成日覺得,我個胸咁細,個肚腩又咁大,點影唔著衫嘅相呀?」Meili 希望突破自己,而且相信小丁的安排妥善,所以參與是次天體攝影活動。拍攝當日,眼見各人「好自然咁除」,一絲不掛地走來走去,她說:「大家都光脫脫咁,我覺得:咦?原來我身材都無我想像中咁差啫?」

「體祭2018」海報(背景相片,攝:Simon C)


「唔好先 judge 對與錯」

是次拍攝過程,攝影師沒有要求模特兒擺出甚麼「pose」,大家繼續在草原上「生活」,差異只在於彼此身上有沒有衣服。參加者覺得當日活動有如「旅行」,各人如常聊天、吸煙、selfie,甚至赤裸全身幫忙搬運器材。草地雖然偶有行山人士,或者爬山單車經過,但如 Gary 所說:「喺嗰個環境下,我哋反而變咗大眾,小丁當時仲全裸咁向管理員問路添!」

提起管理員,大家牽起一陣騷動,阿敏拍打地板,道:「最後嗰個管理員仲同我哋...」另一名參加者華仔續道:「好奇怪呀佢」。他形容,那名男管理員起初「私私縮縮」,但其實「慢慢漸進」。大夥人一度邀請管理員拍攝「集體相」,但對方回應「唔敢埋嚟影」,解釋道:「咁多女仔唔著衫,驚會有生理反應」。華仔停頓一下,再說:「其實佢當時已經有反應,後來佢自己攞埋(陽具)出嚟,差不多自瀆咁」。

「唔好去 judge 佢對與錯先!」從人體寫生模特兒開始接觸天體活動的 Jimmy 忍不住插嘴。他嘗試代入管理員的角色,想像在平日工作的場所見到一群裸體的人。自瀆作為回應,可能「自私」,但他認為不失是「以佢諗到嘅形式加入、參與我哋」。身為主持人,小丁坦言知道阿敏和華仔認為管理員的做法「無禮貌」,但她與 Jimmy 的想法相近,態度較為體諒。

「喺大家日常壓抑嘅生活入面,一班人裸體嘅情景,只會喺鹹片先會出現。無諗過呢啲事會真實咁發生,更加無諗過要點去面對。」小丁認為,裸體視為社會禁忌,公眾對開放身體並不認知,才會感到好奇興奮,「如果我哋唔去改變呢種觀念,日後進行天體活動只會遇到更多『管理員』。」

小丁補充,野外場所既然是共同的空間,所有使用者都要互相尊重,應該要基於「互不打搞」的原則行事,說:「所以我唔係鼓勵大家鍾意喺邊度裸體就裸體呀!」

「體祭2018」海報(背景相片,攝:Simon C)


「我只係做返自己」

「社會有秩序嘅,但衣服只係工具。」Gary 強調,即使自己享受天體,但總不會貿貿然裸體走到街上。他認為,衣飾充滿價值判斷,用作與他人的識別。以古典奧運會為例,運動員都全裸作賽,也追求平等的象徵。以用餐方法為喻,他說:「正如我哋用筷子食飯,都唔會彈人哋用刀叉,或者直接用手食飯啦」。Jimmy 表示同意,並指人類群體生活,需要考慮不同價值取態,所以用衣服包裹身體是「方便啲」的安排,但認為應該保留「赤裸」的選項,道:「身體係與生俱來嘅,點解要去收埋呢?」

「裸體係一件好自然嘅事,我都希望有一日裸體唔再係話題,亦唔洗再用藝術包裝。」小丁如是說。裸與不裸,中間似是有無數心理關卡尚待衝破;穿與不穿,選擇像是背負了種種旁人目光和內心掙扎。「唔著衫,醜死怪!」由細聽到大的一句,潛移默化,形成自我規範身體的枷鎖。

「你係咪想睇女仔呀?」參與天體攝影的男模特兒時常聽到這些調侃。

「你會唔會蝕底㗎?」女模特兒也不時聽到這樣的告誡。

從一群參與天體攝影的模特兒中,尋找那赤裸的理由,原來可以如此赤裸,如阿敏所言:「我覺得只係做返自己呀」。打開身體,是對自己的坦誠,是對自己的接納。說話可以修飾,但身體總是純粹直接,而且承載著那個人的種種經歷。赤裸不是猥瑣事,而是生活方法的選擇。即使小眾,仍然值得尊重。一場攝影行動,乃至之後的「體祭」展覽,用來推動身體自主,她認為「其實不只係我哋點睇身體,更加係我哋點睇自己」。

「體祭2018」海報(背景相片,攝:Simon 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