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28 November 2018

香港裸體模特兒先行者,「想裸」「想穿」都要自主

鄭祉愉 Olivia 
《立場新聞》記者|寫專題和人訪|留意人權、政治、社會及文化|人權新聞獎得主|報導散見《蘋果日報》、《明報周刊》、《好奇心日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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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 28, 2018|8 min re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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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十年來,裸體模特兒學習保護自己,漸漸超脫別人的眼光,宣揚女性身體自主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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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在Google搜尋「香港 裸體」四字,沒有劉嘉玲的裸照,卻會出現一個女生,她叫小丁,她是藝術家,也是裸體模特兒。去年開始創立「體模社」,她寫下:「是為了令自己應該更了解自己的工作、創作理念、權益和合理工資。」 

2008年,小丁一脫成名,全裸出鏡樂隊「永遠懷念塔可夫斯基」的音樂錄像《聖誕半裸派對》,登上Yahoo和Facebook熱搜,被稱為「露體狂小丁」,名聲不徑而走。她又在2011年拍了第一張公開裸照,支持最低工資三十三元。雖然成名音樂錄像中,以水果遮蓋三點,仍然有瘋狂粉絲逐格抓拍裸露那一毫秒,放上台灣成人網。她曾經多次被人在Facebook上騷擾,甚至邀約性愛。
3:一餅餅 photo by Jasonissof at aug 2008 source: http://siudingnude.blogspot.com/ 


她沒有後悔過脫。「我把創作和裸體模特兒的狀態分得好開,成為裸體模特兒,我是一個道具,是幫忙完成創作,不可以想走就走,雖然都有創造性,但對我而言是比較低。」 

目前香港有超過五十個裸體模特兒。大眾普遍印象中,女模比男模少,其實不然。「反而畫室傾向畫女生,認為女生線條多又靚,有畫家甚至說畫男性『好平板,無得畫』」。八百萬人的城市裡,只有十多間畫室需要裸模,完整畫一個裸模約需要三到四次,每周一次,一年算下來,每間畫室只需要十個模特兒,亦少有全職裸模。 

行規有四個,第一,保證工時,第二,必須包括休息時間,擺姿勢兩小時,每二十五分鐘有五分鐘休息時間,第三,裸模之間去陌生地方會互通消息,第四,不可以無故缺席,必定要找人代替。當裸體模特兒多是圈內人介紹,她正職是平面設計師,也是因頂替朋友入行。
Oil painting by 娟  

不過裸體與色情的界線何在,往往圈外人混和不清。「以前有大叔會借畫裸模,有畫室放出消息,有美麗女模特,那個時段會立即爆滿。」 

今年四月,十五年來,長期與荒木經惟合作的模特兒KaoRi,因從未簽訂合約被解催,KaoRi決定公開事件,引起牽然大波。她認為事情複雜,「模特兒要為自己爭取,勞工處法律是另一回事,但保護自己的想法是很強烈,你交出自己身體做這件事,不能保護自己,其他人很難知道你需要如何被保護。」小丁本人除了熟悉的朋友,很少答應被攝影,多只做裸模。「因此我們多是互相信任,才把彼此身體交出。」 

因為裸模這一行屬自由工作者,難以按勞工法律討回權益,為了保障模特兒的權益,她決定和拍檔彭靖成立體模社,打算成立公司,希望透明化裸模的工作模式。她看到美國有裸模大機構,可以定下公價,兩至三百美金一個小時,甚至可以就勞工條件談加薪。「可是私隱法程序,幾個人實在搞不定,我覺得香港未做到這個規模。」 

雙方簽署合同,許多人以為裸模才是承受風險的一方,但攝影師同樣也有一定風險。 

常常有人私訊她,想入行,不少少女是抱留下倩影的心態,打算暑假找兼職。「試過有裸模背着家人拍攝,結果不能發佈,我認為與藝術家合作,裸體是嚴肅的,不是只為了留倩影,過一刻,身份和狀態不同,就要改變,我覺得這是對事對人都不負責任。」結果攝影師需要找小丁重拍。 

她沉思:「有時裸模交自己身體出去,不是他們覺得自己身體有問題,而是受外來壓力,譬如家人丈夫,好多時沒有顧及身體需要或表達,只是為家族名譽,不希望自己伴侶在其他地方展露身體,這是一種好過時,也是財產式擁有女性的想法。」她笑說,「我沒有這些限制。」 

「我曾經有一個男朋友,也有這種想法,所以分了手。」四五年前,她在內地旅行時認識在深圳工作的男朋友,曾就為此大力爭執。「我除了裸體,有坦白提過先前的性經驗,他罵:『你不但裸體,還性開放』,(裸體和性)混為一談,我說:『你一書櫃都是名著,你有沒有開放過,你有沒有思考一下。』」裸露不等於性隨便,她仍然為之氣結,「他說話引經據典,憤怒在於,他讀這麼多書,沒有令他接受不同的事物。」 

最後對方上綱上線,擱下一句:「妳們這些香港人就是這樣!」爭執由裸體上升到中港矛盾,關係就此結束。 

小丁自小就已領教過大男人主義,在單親家庭長大,獨立自主慣了,「活得像男生一樣」。小時候父母離異,隨父親一起生活。父親自小教誨她:「女生很軟弱,所以你不可以軟弱,不可以哭。」 她把父親的教導牢牢記住,父親死去的時候,她沒有流淚。「好多人會驚訝,但我腦海裏迴蕩這句話,很長的一段時間後,我才覺得我是可以哭的。」 

後來母親出現,她進入寄宿學校就讀。母親那邊環境複雜,「有時我像母親,母親反而像我女兒,不過我成績好,又獨立,照顧好自己,她跟別人提起我時,也為我驕傲。」
她今年和體模社的拍擋策劃了香港首個裸體藝術節《體祭》,強調「身體自主」,海報上大大隻字寫:「每個人都好靚。可惜在世界很多地方,祼體會被視為淫褻及不雅。」 

自2016年起,光是找場地就一波三折,她認為香港人對裸體的想像仍然保守。去年年底,製作了以繩綁及水漾為主題的攝影小誌,發佈會也因被人投訴而告吹。 

不說普通人,影視圈對裸體的想像也相當落後。 她曾經被下套,獲朋友邀約出演德國導演的實驗性電影,「不過角色是戰利品,是被花和尚採陰補陽的處女」,她忍不住哈哈大笑。「好低人工的,他說會好高藝術成就,他們好聰明,說『你是個好純的女仔,無性愛的,不過是采陰補陽』,而且有給storyboard(故事解說板)你看,可以修改。」 

小丁到場,發現拍攝內容她不同意,可是已架好攝影機,加上群眾壓力,也想要為自己的錯誤負責任,她最終拍了,沒有看過成品,更從來沒有和人提起。
CRUNCHYexp (子朗)

拍攝 另一次有香港導演邀請她演雙面女同性戀者,白天是上班族,晚上搖身一變被女友兼攝影師拍,她苦笑:「這已是最正常的」;又有一次學生作品飾演戰利品,每天末世的戰士戰鬥後,可以分享她,特技化妝鼻青面腫,貼在面書以為暴力對待,不能過審;著名歌手麥浚龍找她飾演音樂錄像 — — 演被姦殺的女性赤裸屍體,出高價,她最終拒絕,並忍不住提出一個疑問:「為什麼不要男性屍體?一定要女性屍體?要死的話,是不是應該男女都死呢?」裸體在藝術傳統源遠流長,代表純真無邪,卻多以女性作欲望客體,她認為,除了僅有一些性小眾、同志電影,「裸體在直的世界仍然是不正常,或者是正常的角色我接不到。」 

十年前,小丁去大學演講的時候,有學生質問:「你認為裸體與穿衣服一樣,為何你現在要穿衣?不如脫光吧。」她就說:「正因為一樣,所以我現在想穿便穿。」 

香港人雖然沒有十年前保守,但她心裡明白,始終在某些群眾眼中,女生赤裸和穿上衣服都是一樣的。小丁曾在面書專頁上,遇過不少留言,對她評頭品足:「身材好,才敢露吧」、「好肥」……她從來不看留言,「反正他們評價與裸體不太有關係,他們的著眼點……就算你穿衣服也可以說,我不在乎了。」 

「保養鍛練身體已花去很多時間,我沒有時間理會他們。」今年四十歲了,小丁看起來不老,仍然像二十多歲的女生,眉飛色舞說着接下來的計劃,接下來,她要紀錄本地裸模旳故事。推動身體自主的路,仍然很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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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識小丁三年,因為一個BL的封面而變成朋友,卻是認真做訪問,才真正了解她的故事。她的故事,也許也是許多女性的故事。在法國尼斯的沙灘,我敢赤裸上身,但為什麼在香港,卻始終不可以? 重頭一看,她在Artist statement如此寫道:「她的故事 未懂事時老爸說身為女孩子不應嬌嗲易哭;小學時偷看鹹書被沒收;初中時生物課的性器官環節老師避而不談;緊接領教了修女們提醒墮胎如何殘忍;然後是初嘗戀愛時沉迷在魔鏡中漫畫美少女的形象;讀了文學以後照樣不放過看《怪異集》——廖雁寧的身體在不同的身份中扮演著各種角色,她談不上喜愛自己的身體,但她對性別和自身的好奇從來沒有停止過。年長了的她因身邊重要的朋友令她改變對身體的看法,並結伴拍了裸露身體的照片。事後她被讀書時的老師邀請回校跟新生們分享關於「身體」的經驗,驅使她著手整理對自身的認知。 在這個展覽,廖雁寧會為你講一個她的故事,希望藉此拓闊大家的世界,忘記規條與標籤,引發你對自身的重新思考。 身體是我們最基本的部份,細看它的和諧、展示它的不完整,觸摸喜歡和不喜歡的地方,當中反映情感和慾望,喜悅和自信。 平靜地和身體一起呼吸,讓你看見宇宙中的我們是那麼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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